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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5/6/27 11:46:00

京极夏彦(澎湃新闻蒋立冬绘)

京极夏彦是日本家喻户晓的大众小说作家,他的作品曾斩获泉镜花奖、直木奖、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等重要文学奖项。“妖怪”与“推理”是他的作品特征,故事内容在“恐怖”“灵异”的色彩下不忘民俗学式的关怀。

年9月20日,京极先生接受了《上海书评》的专访。他身穿日式和服、手戴黑色露指皮手套,与以往的装束别无二致。京极先生为人风趣幽默、平易近人,所涉话题博古通今、引人入胜,而语言则像落语般有情节、有节奏。在此次访谈之中,京极夏彦以“妖怪推理”为中心,从民俗学、宗教艺术、日本文化、作品时代背景设定等出发,多维度地阐释了他的创作理念,并且为我们介绍了他对待工作与生活的态度。

此次访谈承蒙高山杉、卢冶老师大力襄助,谨致谢忱。

您将“妖怪小说”和“推理小说”这两种类型结合在一起进行创作的契机是什么?您如何看待妖怪推理这个类型的创新性和未来?

京极夏彦:

“妖怪”一词,在中文和日文语境中的含义有所区别。在日语中,“妖怪”更偏向“怪异的”这层含义;而我以前接触的中文媒体,他们所理解的“妖怪”则更接近“超自然现象”。在日本,“妖怪”更多地作为个体角色出现,我使用的“妖怪”一词更接近民俗学中的“妖怪”概念。我开始对妖怪感兴趣时,角色化的妖怪还未曾像现在这般流行。

推理小说以前被称为侦探小说,最初侦探小说的定义很模糊,犯罪小说、恶汉小说等都包含在内。后来,侦探小说的定义进一步明确,即指侦探通过解谜来解决事件这类类型故事。再后来,大家发现非侦探角色也能够承担解谜行动,从此侦探小说开始被称为推理小说。当侦探小说被称为推理小说时,纯粹的解谜小说,也就是“本格推理”逐渐式微,它成了推理小说中的一个附属类型,社会派推理成为主流。我的小说最初被归为“本格推理”。本格推理的结构大致为:事件发生,“侦探”角色或者侦探来调查并解决事件,侧重于谜题和解谜。不过说实话,我虽然喜欢推理,但从没想过写推理小说。

正如我一开始所提及的,我笔下的“妖怪”更接近民俗学的妖怪概念。民俗学者对某个共同体的风俗习惯或某种文化现象产生疑惑时,会深入共同体内部调查,通过挖掘文化内核来理解当下文化。民俗学者的研究路径与探案非常相似,民俗学者是天生的“侦探”。而我所做的只不过是用民俗学的方法,探求妖怪这一“角色”的本来面目,并尝试将这个过程写成小说,这个结构与推理非常类似。并不是我结合了妖怪和推理,而是探求妖怪的过程和推理小说在结构上天然一致。

在日本有被称为“附身”的民间迷信,人一旦被“附身”,就需要萨满来驱除附身、恢复原状。萨满的手法其实和侦探的工作差不多,在解决事件上,驱除附身和侦探解谜也有着相似的结构,驱除附身和推理也就重叠在一起了。

京极夏彦作品中文译本

您在小说中通过“驱除附身”这个行动,探求妖怪并揭露“妖怪”存在的秘密。有读者将这个结构解读为“与其说是承认有妖魔的存在,不如说反而是在破除迷信”。您如何看待这种理解?

京极夏彦:

是一样的。迷信就是不再被信仰,就是过了保质期的东西。信仰的对象虽然过了保质期,但很多人无法当机立断地舍弃这份信仰。宗教信仰如是,风俗习惯亦如是。世界一直在变化,面对各式各样的变革,保守不变是不对的,在需要改变自身却又没有能力改变时,“驱除附身”就发挥作用了。驱除附身不是否定,而是解构。指证迷信很简单,但知道这是迷信,却仍无法停止相信的人还是很多,这时需要改变他们的认识,让他们意识到这很可笑。

放在小说里,只是指认犯人然后结束事件并不够,即使找到了犯人,但是事件既已发生,跟事件有关的人受到的伤害依然存在。在这里,犯罪就等同于迷信。这时候,安慰受害者无济于事,需要“驱除附身”,改变这些人的认识。需要有一个角色承担解构事件的使命,所以我设置了侦探和祈祷师的双重角色。在故事结构上,这两个角色本应是同一人,但我赋予两个角色不同的任务,不仅解决了事件,还恢复了原状,达到了复位的效果。

其实,“驱除附身”也并非否定迷信,而是创造新的“迷信”,在旧的迷信失效前制造新的“迷信”。不是破除迷信,而是改写迷信、更新迷信。如果不这么做,被旧迷信所束缚的人很难有新的认识。不仅是宗教,现代社会有不少备受非议的流行内容,因为没有替代对象,所以一直得不到改变。这时如果有新的替代物,可能就容易改变了。

如果不做任何提示,仅仅破坏旧态是没有效率的,需要由熟知它的人亲手改变它。这不是单纯的批判旧时代或否定旧物,“旧”也有其合理性,需要认识到其中的不合时宜,并提出某个新的替代物。这个过程或许在实际操作中很困难,但在小说里可以完成。

以前有过一阵超自然批判的风潮,因为有太多深信超自然的人,同时也出现了很多人利用超自然迷信行反社会之事,导致现在很多人对超自然抱有强烈的厌恶感。真正相信超自然的人是不会批判超自然的;而仅仅批判超自然,那些深信超自然的人还是无法脱身。这时,需要由熟知超自然的人从内部改变超自然,以此改变这些“信徒”。基本上那些利用超自然作恶的人都不相信超自然,而深信超自然的人只有信念,也没办法操纵超自然。

妖怪也是如此。从前的故事里偶尔会出现操纵妖怪的人,还有使用妖术、魔术的人,这些人都是不相信术法,却以此欺骗相信术法的人。在我的作品里,祈祷师什么都不信,所以他能够操纵妖怪,重构“妖怪”带来的迷信。

读者看了我的书,觉得是在破除迷信也没错。虽然没错,但如果只打破迷信,不考虑未来,破除迷信的工作不会顺利,没办法完全破除迷信。

您的书中出现了有不少中国的志怪小说和记载鬼怪的中国文献。在《涂佛之宴》中初次出场的多多良甚至是一位中国妖怪研究者,做中国和日本的妖怪比较研究。在您看来,日本妖怪文化的特质是什么,您如何看待中国和日本的妖怪文化?

《涂佛之宴》

京极夏彦:

东亚偶尔会论争哪国才是某文化的起源,但原型并不能代表全部,原型在不同地区的发展变迁过程可折射地区间的文化差异,这其实非常有趣。日本文化的“改造力”很强,佛教、基督教、伊斯兰教传入日本后,都变得带有不同程度的日本风味。以中国面为原型发展而来的日式拉面,已经与中国没有关系,成为了正宗的日本料理。日式咖喱也是如此,虽发轫于印度,却足以让今天的印度人瞠目结舌。

日本文化的“改造力”也同样体现在鬼怪上。日本的鬼怪大多来源于中国,但并不存在照搬的情况。原型如何变迁为现状,这就是日本文化的有趣之处。

日本的妖怪有很多来源于《山海经》,我问认识的中国人对《山海经》里鬼怪的看法,他们回答我说,以前的人无知,把在偏远地区生活的人想象成了鬼怪。这与日本人的看法完全不同,在日本,《山海经》是一种博物志。给现在的青年人看《山海经》,他们会兴奋地指出上面的很多妖怪。中日对《山海经》的认知存在偏差。

在山梨县有个地位比较高的神社,叫山梨冈神社,这所神社有个传承很久的破损木造像,直到江户中期都没人知道那是什么。儒学家荻生徂徠路过当地,根据木造像独足的特征,判断这是中国的“夔”。夔在《山海经》和其他文献中都有记载,相传是一种牛头、独足、会发出很大声音的鬼怪。夔原本是由乐器的声音神格化而成的神,但在山梨县则被当成能够避雷的雷神,被民众信仰。夔神信仰在当地非常兴盛,将军府邸、大奥里也贴有印着夔神画像的符。作为雷神信仰的夔已然失去原意,与中国的夔、《山海经》的传承没有任何关系。

山梨冈神社的夔神

历经江户、明治、大正,夔神如今还被当地人奉为雷神信仰着,而几百年来,信仰者也全然不知夔源于《山海经》,很难讲夔神信仰“起源”于《山海经》,因为能把木造像与《山海经》联系起来的印证唯有荻生徂徠。我有幸看过山梨冈神社的木造像,与夔在形象上其实并不怎么像,感觉就是坏掉的狛犬,内脏部分和前足都没了,只剩一只足,耳朵也掉了。可以说,夔神信仰源于中国,却又是日本原创。

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。在日本有个广为人知的女妖怪,名为“辘轳首”,在儿童漫画、怪谈里经常出现。它的脖子像制作陶瓷器的转盘辘轳一样伸缩自如。辘轳首本来叫“拔首”,头与身体彻底分离。它源于中国文献中记载的一个氏族“飞头蛮”,在日文中写作“飞头蛮”,读作“辘轳首”。小泉八云也曾经介绍过辘轳首,他书里的辘轳首头与身体是分离的,在头身分离时破坏身体,就可以杀死辘轳首。辘轳首的头身虽然分离,但它们之间其实有一根像灵魂一般看不见的线。当辘轳首的形象落于笔尖时,这条灵魂的引线便被画得越来越粗,最终变成了脖子。再后来,见世物小屋(畸形秀)中也开始出现辘轳首,其形象的一大特色就是脖子又粗又长,并能自由伸缩。

辘轳首起源于中国,通过文献传到日本,在民间以绘本的形式流传,并在江户的见世物小屋中进一步具象化。在这一传播过程中,辘轳首的形象逐渐丰满,也逐渐剥离了中国元素。

并不仅限于中国和日本,类似头身分离的鬼怪形象在东南亚各地都存在。比如在婆罗洲,相传鬼怪的头与身体分离时,头部还会携带着五脏六腑。据说这是一种病,它在白天是普通人;到了晚上,头会与身体分离,飞出去吸食人的精气。在热带雨林气候地区,这类鬼怪的传说流传甚广。直到现在,当地人提到它时仍会害怕。同样的鬼怪在中国就不那么令人反胃,在日本基本就是一个笑话。

辘轳首(葛饰北斋绘)

同样的鬼怪传说散布于东亚各处,但因中国有伟大的文字传承,得以将传说记载于文献中;而没有文字的地区只能靠口耳相传延续下去,所以总在不断变化。中国的古文献记载了鬼怪远古的模样,成了追溯其传承变迁的重要线索,也因为中国的古文献保留了许多鬼怪的形象,所以今人会觉得大部分鬼怪都源自中国。

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文献非常重要,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能开展探索与研究。但文化中的某些脉络并没有文献支撑,它们确实存在过,也同样非常重要。而民俗学,就是探索没有文献记载的文化。柳田国男通过口述访谈,探索人的记忆,收集没能在文献里被保留的文化。中国的文献记载了古老的内容并留存至今,但记忆中的文化在千年的历史里,会因为各种原因出现断层,过去的文化或被抹杀,或在王朝更替中发生剧变。

在《涂佛之宴》中,我写过关于长江文明的内容。长江文明的存在痕迹被保留在较偏僻的文化氏族里,也有部分古老的内容被保留在山岳民族、少数民族的文明中。这点与夔神等日本妖怪的生成有异曲同工之处,在中国被忘却的文化无意中传到日本,在日本生根。与其争辩起源何在,不妨从全球化的视野出发,去比较同一事物在不同国家扎根后所呈现出的多样性与差异性,所谓比较人类学的乐趣就在于此。

遗憾的是,在日本的文献中可供比较的鬼怪记载太少了,只有在口头传承里尚有些线索。不过仍然能够看出,日本鬼怪中有很多并非日本本土“出身”。如果能够参照中国古文献或类似记载进行比较研究,一定会有有趣的发现。地理位置上毗邻的国家,总会互通有无、互相影响、共同进步,鬼怪的衍变亦复如是。

在日本,持坚定民族主义立场的人对外来影响非常抗拒,他们主张日本文化的原创性、独立性。但客观而言,日本文化的形成并不仅囿于日本本土,这样并不能培育出如今蓬勃绽放的日本文化。另一方面,文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不断地改变,所以并不存在自古以来一成不变的文化。当今日本文化中,非日本本土的文化元素非常多,八成的日本妖怪都能在中国的文献中找到原型,说不定存在着未经文字记载的日本文化流入中国扎根的情况。全亚洲的鬼怪可能都有文化交流,妖怪没有领土,不会吵架,人类应该像妖怪一样和谐相处。

您的作品问世后,在日本掀起了妖怪热潮,甚至有大量中国读者被日本的妖怪故事吸引。您如何看待现代人对这类故事的好奇?

京极夏彦:

在年左右,现代意义上的“妖怪”雏形开始形成,此后妖怪一直被定量地消费。为什么日本有几次此消彼长的“妖怪热”呢?其迭出和蛰伏的背后,藏着一个诡计。在现代意义上的“妖怪”形成前,日本曾兴起“怪兽热”;当“怪兽热”达到顶点时,妖怪开始出现;等到怪兽热消散,妖怪开始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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