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《红楼梦》的读者特别善良,以至于他们读不出,小说中表面上繁花似锦,而私底下是暗流滚滚……
比如薛家和荣国府的关系:
这两家人,请读者注意,薛家姓薛,荣国府姓贾,从民俗上来说,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,他们之间都是两家人。
古代讲究的一家人,是以男性血缘为基准的,男性的血缘亲是家人,女性的血缘亲只是亲戚。
亲姐妹在各自嫁人之后,她们之间也是亲戚关系,不会被任何人看成是一家人。
薛家的当家主母薛姨妈,是荣国府王夫人的亲妹妹,此时薛姨妈与王夫人之间,已不存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血缘。
他们之间真的是相处得其乐融融,胜似一家人吗?
答案当然是否定的。
顺便说一句,只要有薛姨妈和贾母同时出现的红楼宴,那都是贾母和薛姨妈宅斗过招打太极的场面。
那时候的荣国府,早就没人把薛家人当成座上宾,他们一家人已经被边缘化。
这些都已经是后话,不是本文要讨论的问题,荣国府从什么时候同薛家人撕破脸,彻底将薛家人边缘化的?
答案是,荣国府是从薛蟠开始,逐渐将薛家人边缘化的。
如果抠细节,薛家人从梨香院搬到荣国府东北角这个时间点,整个荣国府就已经将薛蟠彻底边缘化。
而造成荣国府与薛蟠彻底撕破脸的,正是秦可卿的弟弟秦钟。
不知道作者的这种深意您读出来没有,如果没有看出来的话,就请您跟着我的思路,将这段情节重新捋一下……
一.荣国府对薛蟠的定位
荣国府同薛家是有过蜜月期的,当葫芦案发生之后,薛姨妈带着薛蟠和薛宝钗投奔荣国府的时候,在那个时间点,荣国府对薛家人的挽留是真诚的。
荣国府是个腐朽的豪门公府不假,可百年国公府,同时也有着极为宽厚、包容的一面。
荣国府的豪门贵妇,都能体会薛姨妈一个寡妇带着一儿一女的不易。
当葫芦案发生之后,贾政这位薛蟠的姨丈,同王子腾这位薛蟠的舅舅,二人之间必然有所交流,他们会认为,薛蟠还是该由男性长辈加上师傅严加管教为宜。
让寡妇薛姨妈单独管教薛蟠,自然有这个女人力不从心之处。
然后,就有了薛家人进京都。
在薛家人进京都之前,贾政和王子腾也会商量薛蟠的未来。他们会给机会让薛蟠读书,如果薛蟠能改一改性子发愤图强,那么贾雨村升职之路,完全可以复制到薛蟠的身上。
无论是贾政还是王子腾,任凭谁提拔一下薛蟠,薛蟠都前途无量。
可薛蟠要是奔前途必然有个大前提,那就是科举这件事情,他可得自己去考!
贾雨村的人品极差,可人家的才学是真的,人家的进士出身也是考出来的,他有成为应天府的资格。
贾政和王子腾,对薛蟠都有过期待。
可薛蟠呢?
薛蟠这个金陵一霸、这个花花公子,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来京都的目的,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生活的目标。
他在京都做的一切,全部都还是花花公子那一套:
谁知(薛蟠)自在此间(贾府)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,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,俱已认熟了一半,凡是那些纨气习者,莫不喜与他来往。今日会酒,明日观花,渐渐无所不至,引诱得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”。
①作者写这段文字想要达到什么目的,单单只是想描写薛蟠有多坏吗?
以《红楼梦》作者的文字功底,但绝不会这么简单。此时请读者换一个角度,薛蟠做的这件事情,贾政和王子腾会不知道吗?
答案必然是否定的,像荣国府这样的豪门公府,人多口杂,没有秘密。
贾府的刁奴,可是什么话都敢说。
焦大就说过宁国府的隐秘:
爬灰的爬灰,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”。
赵姨娘也敢针对王熙凤:
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她搬到娘家去,我也不是个人。
那薛蟠呢?
薛蟠进京读后的种种行径,一定会通过各种渠道,传到贾政的耳朵里。
②而贾政会怎么办?
贾政这个姨丈会去直接管教薛蟠吗?
答案是否定的。
在文章的开始部分,我为什么要啰啰嗦嗦地说古代的亲缘关系,此时就能看得出来。
薛蟠和贾政是两家人,薛蟠的正经长辈,还有薛姨妈和王子腾这个舅舅,他们才应该出面严格地管教薛蟠。
古代的家庭伦理,贾政真没有管教薛蟠的资格。
之后贾政会怎么做?
贾政的做法很简单,就是把薛蟠推进贾府的家学,也许在老师贾代儒的管教下,薛蟠会有所成就。
贾府的家学,那可不是谁都能进的!
不过这一次,贾政又失望了,薛蟠就不是上进的那块料。
二.被荣国府彻底边缘化的薛蟠
薛蟠是怎么进荣国府的家塾的?
这一点作者没有写,可这个故事可以隐藏在秦钟的情节中。
请读者注意,秦钟是宁国府少奶奶秦可卿的弟弟,而薛蟠,是荣国府太太王夫人的外甥。
真正论起亲戚,秦钟要比薛蟠同贾府更近。
秦钟想进荣国府的家学,还要通过荣国府的凤凰公子哥贾宝玉去说情:
宝玉道:“放心,放心。咱们回来告诉你姐夫、姐姐和琏二嫂子。你今日回家就禀明令尊,我回去再禀明祖母,再无不速成之理。
薛蟠有机会进荣国府的家塾,已经承载着贾政和王夫人对他的殷切期望。
可薛蟠真的辜负了这份期望!
薛蟠进荣国府的家塾究竟干了什么?
答案是这位呆霸王,把学校这个严谨的地方,当成了为自己选美的圈子。
什么金荣、香怜、玉爱,这些荣国府的族人和亲戚,都被薛蟠当成了风流人物。
对于自家的族人,贾政真的是既苦又对他们无法约束,又无可奈何,谁让他们是一家人。
可对于薛蟠,贾政早就无法容忍,这个荣国府的当家人会发作,只差一个契机。
而这个契机,就是秦钟也进了荣国府的家学。
《红楼梦》是一部细节控,才能品出韵味的小说。
我不不知道,读者有没有留意过这个细节,就是薛宝钗口中的这句话:
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。当日为一个秦钟,还闹的天翻地覆,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。
在宝玉挨打之后,薛宝钗的这句话绝不是一个过场,这其中隐含着重要的情节,作为读者的我,今天就要把这段情节推导出来的:
原来贾宝玉起嫌疑顽童闹学堂,这一回中,矛盾的焦点并不只是贾宝玉、秦钟、金荣。
这一回还出现了另一个隐藏人物,那就是没有到场的薛蟠。
贾宝玉和秦钟,是不会同薛蟠讲起这种事的;
香怜、玉爱,见识到了贾宝玉贴身小厮真的会打人的阵仗,见到了贾宝玉真的可以惊动贾府的最高统治者贾母,他们也不敢多嘴多舌;
那么唯一可能把这件事情说给薛蟠听的,就是不怕事儿大、爱挑事儿的金荣。
经过金荣的一番挑拨后,呆霸王薛蟠会干出什么事?
曾经的薛蟠是金陵一霸,到了京都的他这个毛病依然不改,起了性子的他,甚至准备拿门栓去打贾宝玉一顿,那么对于秦钟呢?
对于秦钟,薛蟠自然是更敢下手了。
这就解释了金荣的姑姑璜大奶奶,为了金荣的事情到宁国府准备告状的时候,还没等她张口,尤氏就直接抬举秦可卿,把秦可卿夸成一朵花,根本不让璜大奶奶张口。
尤氏为什么会这么干?
虽然秦钟在荣国府的家塾中,行为并不端正,可宁国府为了自家的脸面,也不可能允许谁都来欺负自家的小舅爷!
那样,宁国府的面子还要不要。
秦钟被薛蟠欺负了,宁国府的尤氏和秦可卿,碍于王夫人的面子,真的只能作罢。
可这并不代表着,她们不会把薛蟠的行径传出去。
面对宁国府的隐形压力,荣国府的贾政已经不能再为薛蟠护短,他必须做出撕破脸与薛蟠切割的态度。
还是那句话,宁国府的人才是贾政的族人,薛蟠不过是贾政的亲戚,二者在天平上孰轻孰重,贾政还能掂量得清。
贾政为什么不惩罚贾宝玉,而直接与薛蟠作切割?
这更容易解释,贾宝玉是贾政的亲儿子,贾政必然会护短,不允许亲儿子的名声有损。
至于薛蟠,已经失望的贾政对他早就不在乎了。
顺便说一句,荣国府对秦钟的态度也早就变了。秦钟曾经受到贾母的关爱,当贾母以为秦钟是个可造之材的时候,贾母是又与秦钟拉家常,又为他准备礼物,还允许他留宿荣国府。可在秦钟死后,贾母是一点关切之意都没表示出。
那薛蟠呢?
秦钟下线得早,这位情种并没有感受到世态炎凉……
可薛蟠不一样,包子有肉不在褶上,与人疏远也不在嘴上,荣国府这种惯于宅斗的豪门公府,自然很容易就做到将一个人边缘化,让其他的人都能看出来,但却不落任何人口实。
就比如荣国府对薛蟠,筹备元妃省亲是一项荣国府的盛典,为此荣国府买了很多小戏子。
这些小戏子要住到哪里?
在古代,小戏子的地位卑贱,其实荣国府随便腾出个院子安顿她们就可以了。
可荣国府偏不,荣国府一定要将薛家一家人迁出去,迁到荣国府的东北角,再安排小戏子住进梨香院。
谁能做出这种安排?
贾母不便;王夫人不会;王熙凤不敢,能做出这种安排的,就只有荣国府真正的当家人贾政。
顺便说一句,薛姨妈的脸皮那可不是一般的厚,面对这种安排,换成其他的人早就能看得出这就是无声的逐客令,其他的人都会自动告辞,搬回自己家的。
可薛姨妈脸皮厚,薛蟠呆气重,这一家人竟然真的搬了过去,就是不离开荣国府。
对于薛蟠和薛家人,贾政是早就明着与这家人做出了切割。薛家与荣国府亲如一家人?算了吧,这种情况不存在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