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作者:愁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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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人类从农耕文明迈入现代文明之后,大部分的人都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,自然也无法达到对与农耕文明紧紧相系的节气心察体思的境界,例如近日当你抱着西瓜吹空调顺带还抱怨酷暑难耐的时候,如果有个人告诉你秋天已经到了,你肯定会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。但是对于旧时的苏州百姓而言,无论是立秋抑或是立秋稍晚的中元节都是要翘首以盼的日子,时序轮转之间,何时该做何事已成惯例,马虎不得,也躺平不得。
一、不期秋来到
立秋是秋季的第一个节气,预示着新秋已从酷暑中突围而出,元稹曾说:“不期朱夏尽,凉吹暗迎秋”,立秋的突然到访总给人措手不及之感。尽管身处酷暑的人们如杨万里所言是“暑中剩喜立秋初”,但在苏州凉意并不会马上乘着秋风而至,立秋过后仍有节气处暑,处暑过后才出暑,暑气渐退。《立书》曰:“斗指西南维为立秋,阴意出地始杀万物,按秋训示,谷熟也”,《管子》亦云:“秋者阳下,故万物收”,节气立秋的作用,主要是提醒农人庄稼作物即将成熟,让他们心中对果香盈盈、谷堆成山的期待又热烈了几分。
旧时苏州百姓可不像当代人一般对节气不甚敏感,四时岁令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生活的时刻表,一分一毫也马虎不得。因此,旧时苏州便有“预立秋”之说,即在立秋前数日,必有微风细雨,乍阴乍晴,凉风飘忽,时人称之为“于时玉露晨流,炎暑将退,渐有新秋凉意,俗谓之‘预先十日做秋天’”。
若是天气出现了以上变化,那就说明距离立秋节气并不遥远了。立秋节气的到来,在苏州农人的眼中,更像是一场带有运气成分的预测,因为在当地有着“秋孛碌”的说法,《纪丽撮要》里面记载:“立秋日雷,名躃踣雷,损晚稻,亦云秋霹雳,主晚稻秕。谚云:‘秋毂碌,收秕谷’,又云:‘秋孛鹿,损万斛’”,意思即是说,若是立秋当日打雷则稻秀不实,收上来的稻谷很多都会是不饱满的空心稻。此外,还有“凡稻秀时,浓雾大作,中有白虹横贯者,俗称白鱟,亦主获秕谷,虽大稔亦减分数”的说法,后者又称之为“天收”,两者相加,就有了“雷收一千,鱟收一万”的说法,相信苏州农人立秋终日观察天象,是最为痛恨看见这两种天象的。
(清)陈枚《耕织图册之三耘》局部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农人立秋观天主要是想看看当年收成如何,但若是关心暑气是否会马上消退的百姓也可以于当日窥得端倪。《吴郡岁华纪丽》就说:“俗以立秋时之早晚占凉燠,谚云:‘朝立秋,渹飔飔;夜立秋,热未休’”,或许会有人疑惑,立秋难道不是一天之节气嘛?还可细分为早晚嘛?事实上,节气不仅可以精确到早晚,甚至可以精确到分秒,这是因为节气是否到来取决于星象的变化,而星象的变化在古代是可以观测到的,当北斗星的斗柄指向西南时便是立秋。因此,旧时苏州便以立秋在朝在夜来判断接下来暑气是否会消退,若是早晨立秋,接下来便会是凉意袭人,但如果是夜晚立秋,那么短时间内暑气便不会消退。而民间也常有“热在三伏,秋后一伏”的说法,也就是说立秋过后并不会立马降温,“秋后一伏”的酷热也为其换得了“秋老虎”的名声。
西瓜在立秋之前即受到了苏州百姓的热捧,但在立秋这天,西瓜会再次成为主角。立秋当日,苏州百姓习惯用西瓜供奉祖先,或者是亲戚邻里之间相互馈送西瓜,俗称之为“立秋西瓜”。此外,还有些许苏州百姓喜欢边食瓜边饮烧酒,以迎新秋。
二、中元遥思日
立秋过后几日便是中元节,苏州百姓刚从立秋的忙碌中脱身又要投入到一次新的忙碌当中。中元节又称七月半,俗称鬼节,与清明节一样,这日家家户户都要祭祀先祖,苏州百姓概莫能外,《吴郡岁华纪丽》中对中元节当天的祭拜活动记载颇详:“中元节俗称七月半,郡僚致祭厉坛。游人集山塘,看无祀会,一如清明人皆祭其先”,新丧之家则颇为复杂,除了要祭祀逝去之人外,还要“集缁流唪经,施放瑜伽焰口,荐拔亡魂;或于沿路焚化冥食,以济幽冥沉沦,普施功德”。
与中元节的神秘气氛相呼应的则是著名的盂兰盆会。盂兰盆会是佛教的说法,《青泥泊》记载:“目莲救母,具五味百果,著盆中供养十方大德佛,得脱饿鬼之苦”,《释氏要览》中又说:“盂兰者,天竺语也,犹云倒悬救急器也”,盂兰盆会六朝已有,历史十分悠久,简单而言即是佛教一种超度亡魂的仪式,民间可自发组织,规模可大可小。苏州地区中元节亦有举办盂兰盆会的习俗,在当日苏州闾里百姓便会集钱结会,邀请僧众设坛奉经,超度亡魂,向亡魂施舍瑜伽食,称之为“放焰口”。
(南宋)林庭珪《五百罗汉之施饭饿鬼图》
波士顿美术馆藏
(明)吴彬《岁华纪胜图册之中元》局部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图中当为和尚为亡魂设坛超度
同时,百姓又会用纸糊成鬼怪方相无数,鸣锣击鼓,举香亭旙旗集会于街头城隅,他们会将纸糊的鬼怪方相杂以盂兰盆冥器等物焚化于此,这才是真正的“盂兰盆会”。而又有有心之人“或剪纸作莲花灯,浮于水次,为放河灯”,这种河灯被称之为“水旱灯”,目的是为了照幽冥之苦。当然啦,当天也不尽是这种凄凉之景,亦有“酒人水嬉,缚烟火,作凫、雁、龟,水火激射,夜半方散”,前所论及的“放河灯”因其景色壮美,也常常令人如痴如醉,《吴郡岁华纪丽》中就收录了一首刘伯彦的《放河灯》,足见“放河灯”这种活动对刘伯彦心弦的拨动:
金莲万朵漾中流,疑见潘妃夜出游。
光射鱼龙离窟宅,影摇鸿雁乱汀州。
凌波未必通银浦,趁月偏怜近綵舟。
忽忆少年清泛处,满身风露独凭楼。
无论是中元节祭祀祖先还是盂兰盆会,皆是拯济亡魂,遥寄思念之举,自然也就遑论身份之别。但对于苏州地区的农人而言,中元节这天要做的可不仅仅是遥寄思念,每年初秋便是飞蝗肆虐之时,为了祈求神明庇佑,驱赶飞蝗,苏州农家还会于中元节举办所谓的“青苗会”:“中元节侯,田事耕耘甫毕,各醵钱设牲醴,迎赛猛将神,鼓乐酬饮,四野插五色镇纸,以驱飞蝗”。不同地区的青苗会亦有不同的说法,《中吴纪闻》中所记载的“青苗会”则又是另外一个版本,相传昆山县东有一地名为黄姑,织女曾降落至此处并用金篦划地成河,润泽百姓,当地百姓便为其立祠,于每年七夕举办青苗会,祈求风调雨顺。
除了于中元节举办青苗会之外,农人还会在中元节当天祭祀田神。在中元节当天,村翁乡老筹钱于土谷神祠作会,摆下祭祀用的丰盛祭品,并请锣鼓齐鸣,举行祭祀仪式,村中男女一般都会聚集观览,与会之人在散会时都可以分得祭祀用的花篮果糕等祭品;也有另外一种名为“齐田头”祭祀方法,即“具粉团、鸡黍、瓜蔬之属,于田间十字路口,祝而祭之”,后者当然要比前者容易方便的多了。
(清)陈枚《耕织图册之祭神》局部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苏州城外西南郊的七子山在中元节这天也热闹非凡。在古代道教的神仙体系中,以天官、地官和水官为三官神,吴人则以上元、中元、下元为三官神的诞辰,从正七十月朔日至望日这段时间信奉“三官神”者皆要守斋食素,谓之“三官素”。在苏州城外的七子山上就有一座三官行宫,号为灵应,香火鼎盛,尤其以中元节的香火最为旺盛,其时“池塘暑退,郊野凉爽,士女相率朝山进香,舆舫络绎,道途不绝,较正十月为倍益骈集”,也有极为虔诚的信徒,用香烛插在小凳上,一步一拜地上山,也是不绝于途,至三官庙进香者,也可以从三官庙求得神号灯,归家悬于大门之上,吴人信其可以解厄。
(南宋)马鳞(传)《三官出巡图》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三、书夜蟋蟀鸣
中元节过后,苏州农人又要开始“搁稻天”的农事活动。“搁稻天”是指中元节过后,苏州农人不再用水灌溉稻田,而是让烈日暴晒稻田,使得稻田被晒得干裂,这样的农事活动利于稻禾的根往下深扎,抑制无效的分蘖,这样生长出来的稻谷才会颗粒饱满。“搁稻天”十余天之后,照例还要还水,即复引水至稻田中进行灌溉,谓之“养稻水”,成熟时方可去水。又有谚语说:“秋前秋后三分雨,胜比堂前一片金”,说的是立秋之后的处暑若是当天能够普降甘雨,那当年的稻谷也会结穗丰收。
尽管立秋过后天气依旧酷热难耐,但也挡不住秋意渐浓的事实,正如南宋临安诗人刘翰立秋夜中被凉意惊醒,顿感夜中凉意逼人,起身寻觅秋色,唯见月光下满阶梧桐落叶(见刘翰诗《立秋》),立秋过后的秋晚对于苏州不少的读书人来说亦是不眠之夜。虽说苏州的读书人不像农人那般有负担荷锄之累,但求取功名的愿望在心,亦是丝毫不敢懈怠。《吴郡岁华纪丽》的作者袁景澜也曾经是无数求取功名的士子之一,想必他也曾焚膏继晷,于秋晚挑灯夜读,因此他在书中赞赏秋晚夜读的人是“焚膏继晷,矻矻躬年,何其勤也。囊萤映雪,鑿壁燃糠,罔敢懈也”。当然,在不少读书人的眼中,于凉秋夜读并非一件苦不堪言的事情,苏东坡就曾经说过:“岁去秋矣,风雨凄然。纸窗竹屋,灯火青荧。时于此间,得少佳趣”,此言即是说夜读之乐,袁景澜也在书中感叹道:“当凉秋七月,雨足郊野,残暑初消,轻衣适体,一灯池馆,窗竹萧萧,展卷高吟,最是人间清福”。
秋夜渐长,凉意渐浓,苏州文人展卷高吟,与初秋的蟋蟀遥相呼应,蟋蟀鸣叫多端,感人甚深,古诗有云:“明月皎夜光,促织鸣东壁”,但是不知那吟唱间的朗朗读书声与蟋蟀鸣叫又会惊扰谁的清梦,让他披衣起身寻秋呢?
(清)林纾《秋夜读书图》私人珍藏
结语
立秋,阴阳互转,尽管暑气未消,但也无法阻挡凉意渐起,空气中愈发浓烈的丰收气息也抚慰着农人燥热的心;中元节祭祖拜神升起的缕缕香火,夜晚河流中渐行渐远的河灯,都将人们的思念遥寄给另一个世界。从立秋到中元,旧时苏州百姓顺时而为,依俗而行,是为将生活过得井井有条而不失分寸,当然了,柴米油盐之外亦有不少的乐趣,立秋食瓜,中元水戏,秋夜展卷,皆是古人给乏味生活的一剂调味品。这样一来,他们的生活就犹如蟋蟀的鸣声,变化多端而又极富生机。
参考文献:
1.(清)袁景澜:《吴郡岁华纪丽》,南京:江苏古籍出版社,年。
2.(宋)范成大:《吴郡志》,南京:江苏古籍出版社,年。
3.(清)顾禄:《清嘉录》,南京:江苏古籍出版社,年。
4.蔡利民:《苏州民俗》,苏州:苏州大学出版社,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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